几乎每过三四个月,语言匮乏症就会登一次热搜。
但凡有博主写出了相关的搞笑段子,立马引起全网共鸣:
语言匮乏到什么程度?
就是如果把“狠狠地”“谁懂”“笑得”“笑死”“永远滴神”“真的”“救命”“好喜欢”剔除出我的词典,我将永远失去说话这项功能。
(博主@CollectBeauty)
这一条5000多评论,2.7万转发、8.1万点赞。这个话题也有4775.1万次阅读,近8000次讨论。
可见,扁平单一的网络流行语正在侵袭我们的语言系统。语言匮乏已经成为年轻人的集体表达困境。
特别是95后、00后等新生代,从小泡在网上,经典还没读多少,网络爆梗已耳熟能详。
含蓄蕴藉、诗意盎然的中文之美,他们体会得太浅了。
这真是一种遗憾,毕竟,母语塑造了我们的思维,不懂它深层的美,说白了,是不懂自身的优势。
小蜗今天推举出华语文学界的5位语言大家,跟小伙伴们一起温习:
01
老舍:通俗之美
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离婚
“人民艺术家”这顶高帽很大很沉,老舍先生戴着却是实至名归。
不必说他一生为平民立传的情怀,单是那时时处处接地气的语言风格:
俗白精致、幽默活泼,就是老百姓的口头语,尽显中文通俗之美。
比如《骆驼祥子》里车夫老马的出场,三两句话就让他这个人物立住了:
看样子已有五十多岁,穿着件短不够短,长不够长,莲蓬篓儿似的棉袄,襟上肘上已都露了棉花…
惨白的头发在一顶破小帽下杂乱的髭髭着;眉上,短须上,都挂着些冰珠。
一进来,摸住条板凳便坐下了,扎挣着说了句:“沏一壶。”
这时候,老者的干草似的灰发,脸上的泥,炭条似的手,和那个破帽头与棉袄,都像发着点纯洁的光,如同破庙里的神像似的,虽然破碎,依然尊严。
车夫是多么微末的底层小人物,多一个多一份苦力,少一个也无人在意。
但老舍先生了解他们、尊重他们,要用细致鲜活的语言描写,写出他们的生气与尊严。
至于小说中大量的京腔京韵,更是他对故土故国的珍重崇敬。
中文通俗之美,美在念苍生。
02
沈从文:诗意之美
边城、萧萧
老舍是北中国的赤子,他的语言里有北方大地上暄腾腾的尘土气。
沈从文是南中国的满崽,在湘西的青山秀水里长大,满目清丽,出口成诗。
比如《边城》中写翠翠,初时一派天真懵懂,仿佛世外桃源里的自由精灵: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故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故眸子清明如水晶。
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
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
后来小姑娘长成了少女,对爱情有了含羞的憧憬,朦胧诗意化作一曲清歌:
翠翠一天比一天大了,无意中提到甚么时,会红脸了。
时间在成长她,似乎正催促她,使她在另外一件事情上负点儿责。
她欢喜看扑粉满脸的新嫁娘,欢喜述说关于新嫁娘的故事,欢喜把野花戴到头上去,还欢喜听人唱歌。
茶峒人的歌声,缠绵处她已领略得出。
云清雨澈,洗心涤俗,这是林山溪流的滋养。
中文诗意之美,美在崇自然。
03
汪曾祺:气韵之美
受戒
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学生,他继承了老师的诗性语言,锤炼发扬,更臻化境。
一是汲取周作人、闻一多、老舍等前辈大家的通俗准确,力求简洁生动。
比如《受戒》中写英子的父母,他们都是庄稼人,就用质朴粗野的语言去描画:
他不咳嗽,不腰疼,结结实实,像一棵榆树。人很和气,一天不声不响。赵大伯是一棵摇钱树,赵大娘就是个聚宝盆。大娘精神得出奇。五十岁了,两个眼睛还是清亮亮的。不论什么时候,头都是梳得滑滴滴的,身上衣服都是格挣挣的。
另一方面取道韩柳欧苏,乃至张岱、袁宏道、袁宗道等;接通诗词歌赋与古典文言沉淀的汉语语感,重气韵、重音律、重画面。
还是《受戒》,结尾写芦花荡的美,长短句错落有致,文气贯通,余韵悠长:
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支一致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
博古通今、精雕细琢,他说过,我要用自己的手去触摸每一个字。他做到了。
中文气韵之美,美在重传承。
04
阿城:留白之美
棋王、树王、孩子王
阿城生于1949年,代表作《棋王》发表时,已是80年代中期。
他是真正长在红旗下、走在改革中的当代作家,但他的语言却充满古典韵味。
用词简炼质朴,多短句、少辞藻,但重音律、重画面,这点与汪曾祺一样。
夜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王一生已经睡死。
我却还似乎耳边人声嚷动,眼前火把通明,山民们铁了脸,肩着柴禾林中走,咿咿呀呀地唱。
我笑起来,想: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棋王》)
多用单音节动词,把整个句子撑起来,叙述变得紧致而结实。
而且他尤擅白描,举笔如画清淡水墨,大量留白、引人遐思:
王的叶子在烈日下有些垂,但仍微微动着,将空隙间的阳光隔得闪闪烁烁。有鸟从远处缓缓飞来,近了,箭一样射进树冠里去,找不到踪影。不一会儿,又忽地飞出一群,前后上下地绕树盘旋,叫声似乎被阳光罩住,干干的极短促。一亩大小的阴影使平地生风,自成世界,暑气远远地避开,不敢靠近。(《树王》)
视点从叶子、鸟、树到天空不断变换,中间的空隙读者通过想象,自己就能填满。
意在言外,文止而气不断,弦停而音不绝。
中文留白之美,美在求境界。
05
王安忆:繁复之美
长恨歌
中国的古文审美,主流一直是刚健质朴、含蓄简约,比如建安风骨、古文运动。
汪曾祺与阿城承接的正是这一脉,但同时,古文审美中还有华丽繁复、婉约柔美的一脉。
它自《离骚》始,经铺采汉赋、锦绣骈文,到花间歌作、鸳梦小说,几千年绵延不绝。
生于南京、长于上海的王安忆顺承此脉,落笔处浸透江南烟雨,细腻缠绵:
流言其实都是沉底的东西,不是千淘万洗,百炼千锤的,而是本来就有,后来也有,洗不净,炼不精的,是做人的一点韧,打断骨头连着筋,打碎牙齿咽下肚,死皮赖脸的那点韧。
鸽群是这城市最情意绵绵的景象,也是上海弄堂的较为明丽的景象,在屋顶给鸽子修个巢,晨送暮迎,是这城市的恋情一种,是城市心的温柔乡。
生花妙语连缀成长句,就像一串温润的珍珠,安安静静地闪着光泽。
她不爱用动词,形容词却又多又密又准,叙述温软绵长、蕴藉动人。
再辅以比拟、排比、通感等修辞手法,深刻的哲理也减了几分沉重,变得轻盈可亲:
不承诺是一根细钢丝,她是走钢丝的人,技巧是第一,沉着镇静也是第一。
他们没想到眼前的快乐其实是要以将来作抵押,将来又是要过去来作抵,人生真是连成一串的锁链,想独取一环谈何容易。
调动所有的感官让你共情,收集所有的意象供你想象。中文繁复之美,美在尊性灵。
其言也,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其文也,或刚或柔,不疾不徐,如星似斗,彪炳千秋。
中文之美是历史的积淀、文化的传承,走过沉沉岁月,依旧生机勃勃。
100多年前的坚船利炮不能将它消灭,100多年后的互联网浪潮也不可能将它淹没。
那些语言匮乏的时刻,正是提醒你珍重爱惜的契机:
从无用信息和低级消遣里抽身,走进辉煌壮阔的中文阅读殿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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