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上,一首由黄锦波演唱的《龙的传人》热爆现场,歌曲当中浓郁的民族主义情绪点燃了国人,一夜之间《龙的传人》红遍了全国,连小孩嘴里都哼着“遥远的东方有一条龙,它的名字叫中国”然而就在这首歌在大陆红极一时的时候,在台湾却遭到了查禁,这种查禁一直持续到台湾解严之后。
1979年的一天,侯德健接到了台湾新闻局局长宋楚瑜的邀请,宋局长专门请他吃个饭。侯德健:“在当时非常高级的一个饭店请我吃饭,那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改歌词。”宋局长想在《龙的传人》这首歌词中加入“庄敬自强处变不惊”八个字。几天前,宋楚瑜就曾为这八个字专门委托侯德健的老师当说客。“然后他就看着我说,小侯,你改不改?我想了想再看看那个词,庄敬自强处变不惊。我说,老姚,我不想改。”对于台湾人来说,“庄敬自强处变不惊”八个字可谓是“先总统”蒋公留下的遗训,他一度代表着台湾在当年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中的一种态度,宋楚瑜为何要将这八个字植入歌曲《龙的传人》之中呢?
1978年12月16日,在每一个经历过这个时间点的台湾人心中,都留有深刻的记忆。这一天,台美断交了,很多人从收音机中听到了这个消息。“那么这个消息,就我们在那个收音机里面听到的,然后我们就去找了外交系的老师,朱老师。那么朱老师跟我们确定说是真的,然后,哎呀,台湾就好像一片愁云惨雾啊,这个什么情绪都有。有人说,美国不够朋友啊,出卖我们了,怎么样了,有的人还哭的也有,更可笑的就是还有的就是说,哎呀,我的托福考试已经考完了,我考了670多分,你看我这去美国留学,会不会受到影响?这种事都有。所以我一看到这个情况,我的感觉就是说,一个当头棒喝。”
陶晓清:“侯德健在当时他就觉得洋人对于我们整个中国的影响力就在清朝末年的时候,我们就是从八国联军开始,被外国人欺负嘛,然后台湾那个时候,《龙的传人》的产生就是因为,我们当时称为“美匪建交”嘛,就是中国和美国建交,然后美国就等于背弃了台湾嘛,因为本来台湾跟美国是有正式外交关系的,那它跟我们断交,他才能跟中国(大陆)建交。在台湾的立场来看,我们又一次的被洋人给欺负了。”李建复:“台美断交的时候,总觉得就是好像欧美国家的列强都在欺负我们台湾的,当然那时候没有人觉得自己不是中国人,大部分人都觉得自己是中国人,因为整个政治的环境,跟现在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个情绪是很一致的。”
侯德健:“这个大陆跟台湾就是中国人跟中国人自己之间的事情,结果反而是一个美国人在那挑拨,而且中国人还自己不明白,还弄不清楚,还怕自己托福能不能去美国?还要怪美国不够朋友,所以我的心里面就特别的就是说,憋屈,特别觉得难受。”李建复:“所以那对我来讲也是一样,有一个怀念,有一个悲情,有一个受压迫的感觉,那这首歌就找到一个出口。”
1979年年初,台湾听众看到了这首由李建复演唱的《龙的传人》,这首歌像一把利剑穿透了台美断交后的社会悲情,挑动了民族主义的火焰。《龙的传人》不仅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也得到了当局的首肯,国民党文宣系统大力推广,不仅在出版广播领域全面播映还在台湾《联合报》刊出歌词全文,掌管台湾新闻宣传的最高长官,行政院新闻局局长宋楚瑜,在不久之后的一次公开演讲中就采用“龙的传人”作为题目。侯德健:“他到成功岭去向当年的大学生演讲的时候呢,用了《龙的传人》这首歌,用了这个名字,但是他在最后呢,就加上了当时国民党的这个政治口号,叫做“庄敬自强处变不惊”等等,他就把它加进去了,加进去了以后呢,他下面的处长,就打电话到我们唱片公司来,就是说你们出版了,我们就不管了,就发出去也不让你们收回了,你们去录一版新的,把局长的这些歌词给改了,给放进去。然后我的老师姚老师。姚厚生就拿着他们的意见,就很正经的问我,单独两个人。”
也正因如此,才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新闻局局长宋楚瑜专门邀请侯德健的饭局。饭局上,宋楚瑜还邀请了侯德健的师长及他熟悉的几位文艺圈内的大腕儿一起作陪。“那么大家一做上去都知道是这件事情,那我也不好意思当他的面说我不改,但我就不说话,就不松口。然后我的那些老师,我那些长辈呢,那些大作家,大导演开始往我这儿转了,我记得那个张永祥就是大编剧,他特别有意思,他就跟宋楚瑜讲说,局长啊,这个歌啊就好像是女人定制的旗袍一样,已经做好了,再改啊,比较难,反正他还小嘛,年纪还轻嘛,你看看有什么歌,你有什么想法叫他写呗,这事就这么打了个圆场,就可以不改了。”词尽管可以不改了,但是却有了新的任务。不久之后,国民党文工会给侯德健派下来一个命题作文,作一首《三民主义统一中国》的新歌曲。
国民党文工会给侯德健的新任务《三民主义统一中国》这首歌迟迟拖了两年呢也没有出来,然而侯德健却在1983年突然之间“叛逃”到了大陆,侯德健的“叛逃”让台湾当局相当的震怒,已经红遍台湾的《龙的传人》在第一时间就遭到查禁,不仅广播电视出版全面禁止播映而且禁止在任何场合公开演唱,这一禁就是八年时间。
1979年冬天,就在《龙的传人》带来的民族主义浪潮席卷台湾时,岛内发生了震惊世界的“美丽岛事件”。12月10日,高雄的游行民众同当局警方发生冲突,造成两百多人受伤,一百多名政治异见人士遭当局逮捕,这一政治事件,把一首歌曲卷入了进来,遭到查禁,歌名就叫《美丽岛》。陶晓清:“《美丽岛》这首歌本身是非常美的,每次我们听到时都很感动的,那它就是被政治给污染了,政治跟歌曲发生的这种孽缘吧,就是这样。”胡德夫:“蛮悲哀的,这么美意,这么好的纯净的东西,然后被贴这种无聊的标签是不应该的。”时过多年后,创作者和众多音乐界人士还为这首歌的遭遇痛惜不已。一首原本纯美的歌曲是如何被贴上政治标签的呢?
1977年9月10日,台湾创作人李双泽意外去世,友人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放在抽屉里已经写好的《美丽岛》词曲。《美丽岛》原本改编自台湾诗人陈秀喜的诗作,淡江大学老师梁景峰改写,李双泽谱了曲。在李双泽的送别会上,胡德夫和杨祖珺演唱了这首新谱的《美丽岛》。陶晓清:“其实最早那个时候荷兰人他们看到这个地方就说,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所以hongmesa 就是美丽岛的意思,就是漂亮的一个岛啊。这个岛确实是有很多丰盛的产品,然后也是人民是非常努力的,“荜路蓝缕以启山林”所以就这个歌词里面已经写的太清楚了,不要忘记我们的祖先,当年怎么辛辛苦苦的栽垦这片土地,我们要让这个美丽岛继续美丽下去。”胡德夫:“这个歌是纪念大地的,这是一个非常单纯的一首歌,是一个年轻的学子对大地自然的颂赞,就是这样子的一首歌嘛,自然的人美丽嘛,才会有力气。这要是有阴阴谋谋的歌,唱起来也不会这么好听了,也不会有这么力量的。”
然而不幸的是,两年之后的1979年,一家党外杂志的名字也叫上了《美丽岛》,这家杂志编委中几乎凝聚了所有的党外反对派人士。陶晓清:“他们那个时候,美丽岛变成是一个杂志的名称,其实跟这个歌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是这个歌就很倒霉嘛,那很不幸的就是说,这张唱片出版没有多久,就有,那个时候还没有民进党,那是党外人士,在高雄发生美丽岛事件。”李坤城:“美丽岛事件的那一年,杨祖珺刚好就出版了一首歌,叫《美丽岛》。那本来是台湾的一个女诗人所写,歌颂台湾这个岛屿,它的物产丰富,然后人情味浓厚,一个很优美的一首诗而已,但是因为敏感嘛,美丽岛以为说有连接,其实是跟那个一点关系都没有。”
自此《美丽岛》这首歌成为一个政治禁忌并被贴上了标签,后来因为台湾政治局势的变化,甚至很多大陆的民众也对这首歌有着强烈的政治印象。胡德夫:“我希望大陆的朋友,以后也不要误认这首歌,误会这首歌。其实在台湾的那个时候,一个小孩子颂赞大地的歌,就跟在大陆任何一首歌颂赞大地跟人民是一样的,我们这里有勇敢的人民不是说我们有勇敢的人要跟你们大陆怎么样,要干起来,不是这样的意思,大家常常会把这个事情,把它放在现在这种氛围里面,不是的,如果换成在大陆唱,也是这样唱的,他当然要颂赞,因为哪里都有勇敢的人民的,赛德克巴莱也是我们勇敢的人民,在这边抗日很多的同胞都是勇敢的人民,在大陆也是,多少抗日牺牲的同胞,在那个地方,无言的在那个黄钟底下,在那个大地底下被埋着,那是可颂赞的,所以我们唱《美丽岛》这个歌,千万不要再给它一个想法,因为它就是歌颂大地和人民的。”
出狱之后,高子洋曾一度远离歌唱,远离音乐,但是后来因为喜爱,他又重新唱起他所钟爱的原住民歌曲,再次回到音乐的创作道路上。但在戏虐玩世的表面下却又隐藏了一种时光打磨的锋利。“我们在喝酒的时候,一定要男生女生嘛,就用这种你可以戏弄我,我也可以玩玩你,其实我们那时候对现实上的一种不满,确实上从生活来讲,国民党那个时候,就是对我们的一些骗票的了,所以后来,我有一首歌回应我们这个《可怜落魄人》,就是人家的代表,就是民意代表哦,是真正的代表,我们的代表是买票的买票,骗票的骗票,我是这样讲,人家的委员就是立法委员,是真正的委员,我们的委员是狗腿的狗腿,就是对国民党狗腿,按照国民党的政策来讲,我就有那首歌了,呼应我们《可怜落魄人》这首歌。”正是在这种来自内心的抗拒和试探下,严密的审查体系受到不断冲击,逐渐开始松动。
这首由台湾黑名单工作室出品的恶搞歌曲《民主阿草》成为台湾最后一首政治性禁歌。李建复:“整个社会上的声音变得比较多元了,大家会有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历史的情结,会让大家的思考方向不一样,在政治上管控的力度相对就少了,而且我觉得政府反省力也增加了,就是它会反省说我这样的控制,我用这样的法律或者手段来钳制一些舆论或者钳制一些我们的宣传媒体,是不是正确?很多人会开始有这样的反省。”
1990年,当侯德健再一次回到台湾时,他发现了一个隐藏了七年之久的秘密。侯德健:“七年以后,我1990年回到台湾,周应龙主任的秘书,他收集了我所有的材料,都是A4纸这么厚,然后找了一天时间,施大哥就一页一页的,就我们两个人,他就给我翻过来看,而且他给我吧看了周主任当时毛笔字写给蒋经国的信,就是说侯德健他不是个军人,他也不是个犯罪分子,他也不欠任何人的钱,就是说他应该是我们的爱国教育或民族教育的一个很成功的热血青年,所以我建议站在党和政府的立场,我们不要直接去批评或否定这个人,而且他们真的就没做。我觉得他是很聪明的,在当时就有那个气度,这是很不容易的,所以说明蒋经国时代,那么用了像周应龙这样的人才而不是奴才,那么已经是有相当的进步了,这必须要承认的。”
1988年元旦,台湾结束了长达40年的报禁。1990年代文化审查制度也渐渐名存实亡,最终寿终正寝。“解严之后,90年代初的时候。审查制度就结束了,之后就没有任何审查制度,我觉得这也是很正常嘛,那它消失了之后,你就会反过来看这个审查制度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好的歌自然会留下来,不好的歌它自然就会淘汰了,不需要人去审查。”
“整个世界上,它比较不实行事先检查,不管是歌也好,电影也好,或者是电视剧也好甚至于新闻也好,那么都是事后的一种检查,而这种检查的机构,都是由电视电影音乐或者新闻这些公司组成的一个所谓的检查委员会,所以它比较少会引起大家的反感,因为大家都是同行,我也是做音乐的,那么今天我做了这个评委,那我要对大家的歌曲负责任。”陶晓清:“这是在当时的情境之下,产生的一个现象了,也许在那个时候,他们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能责怪他们。”
2014年,台湾音乐界组织了一场“禁歌演唱会”,时隔多年后,这些被沉寂的歌曲一一打捞起来,那些流动的音符,穿越时光,穿越重重阻隔,重新渗入人的心灵。
附:台湾解严时期禁歌名单(部分)
天涯歌女 心心相印 桃李争春
桃花江 千里送京娘 想情郎
魂萦旧梦 何日君再来 苏州河边
不变的心 收酒干 卖肉粽
补破网 四季红 等着你回来
岷江夜曲 西子姑娘 夏威夷之夜
义勇军进行曲 黄河大合唱 东北三部曲
大刀进行曲 保卫大台湾 男性的复仇
给我一个吻 无头路 黄昏的故乡
农村曲 望你早归 妈妈请你也保重
雨夜花 台东人 爱我在今宵
苦酒满杯 妈妈你也真勇健 可怜落魄人
向日葵 天黑黑 爱你爱在心坎里
旧皮箱的流浪儿 望春风 旧情绵绵
为什么 一颗流星 我们都是一家人
为何命如此 你爽我爽嘛 山顶黑狗兄
粉红色腰带 心事谁人知 风告诉我
兰花草 月琴 绿岛小夜曲 雨中即景
负心的人 我是一片云 月满西楼 枫叶情
姑娘的酒窝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热情的沙漠 好了歌 今天不回家
一条日光大道 捉泥鳅 橄榄树
鹿港小镇 之乎者也 你是我所有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