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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乔纳森.H.特纳：人类情感：社会学的理论，东方出版社，2009
最近研究机器情感问题，仔细学习了一些情感理论，愈发觉得情感研究对于中国国情研究颇为重要。在中国，“情感”是个解读现实的关键枢纽。“人情世故”“国情”“情况”这些词就很有意思，国家能有什么情感呢？中国人是非常情绪化的族群，对此李泽厚将中国传统以“情本体”来概括。
特纳《人类情感：社会学的理论》提出一套情感社会学理论，可以成为三级套嵌理论，主要讨论个人（微观）、社群（中观）、国家（宏观）三个层级中情感的影响，即“从理论上解释情感的发生，回答下面这些基本但是复杂的问题：什么样的社会文化条件将唤醒什么样的情感，这些情感将对行为、互动、社会组织产生什么样的效应？”。当然，这个目标是特纳宣称的。实际上，他没有达到目标，搞的力量水平很一般，表述也不清楚，中译也很一般。
在理论中，特纳提了一些情感原理，类似于：
原理一 如果人们在互动中满足了自我、他人以及情境的期望，通常会体验到中等强度的正性情感，并且比较有可能给予他人奖励……如果人们曾对期望的满足有些担忧，那么，此时他们将体验到强度更高的正性情感的变化形式和复合形式。
原理二 在互动过程中，期望被满足的可能性是期望清晰程度的正函数，其中期望的清晰程度是下列要素的正当多元函数：
1.参与互动的人员使用同样的情感语言和语法的程度。
2.互动嵌套于社团和范畴单元中的程度。
3.中观水平的社团和范畴单元嵌套于宏观水平的体制领域和分层系统中的程度。
4.中观和宏观水平的文化符号的清晰和一致程度。
5.交易需要生成的期望状态与上述1-4描述内容的一致程度。
原理三 当人们在互动过程没有满足自我、他人和情境的期望时，通常体验到一种或多种负性情感。在互动中，期望没有得到满足是下列因素的正当多76元函数：
1.参与互动的任用没有使用同样的情感语言和语法的程度。
2.互动没有套嵌于社团和范畴单元之中的程度。
3.互动没有清晰地嵌套于体制领域或分层系统中的程度。
4.参与互动的对象使用的文化符号的多样性程度或者模糊程度。
5.交易需要不清楚、模糊或者在互动中不能实现的程度。
说老实话，这些所谓原理是某种常识的精致化，涉及情感的复合、正负性质、奖惩、控制、唤醒等问题。营养一般，不多赘述。
感兴趣的是特纳提到情感的社会建构主义与生物实在主义的对立问题，前者认为情感是社会建构的，后者认为情感由生物学因素如基因所决定。长期以来，建构主义在情感研究占据主流位置，因为情感总是被视为在社会中发生的。在《人类情感》中，这种看法被归纳为“社会科学的标准模型”（the standard science model）：
……人的行为是习惯形成的，并不是先天的；大脑的生物结构赋予人类学习文化的能力，正是这种能力而不是其他因素，决定了人类的行为；人类基因的变化不能够充分地解释人类行为、社会、文化的多样性，也不能解释社会的大多数变化。由此，社会科学的标准模型认为心理和生物力量不能够导致人类社会特征的凸显。
在情感社会学中，社会科学的标准模型的观点经常被归于社会建构主义的研究之列……社会建构主义认为情感上社会建构的，文化通过情绪词汇定义了情感。从一定意义上来讲，这个观点是正确的，因为我们用来描述情绪状态的词汇……是文化的一部分。但是大多数社会建构主义者并未止于此，而是进一步论证：情绪的生物属性是如此模糊不清，因此不能解释情感发生的本质；只有文化、社会结构和情境因素能够解释情感的本质。
实际上，如果情感社会学不强调社会建构性，它就会成为情感社会生物学。不是吗？
对此，特纳表示不同意：
但是我提出的理论不是社会建构主义的，我仅赞同特定社会背景中的情感表达的语言形式是文化的。
然而，人类在生命早期自然地学会情感语言的能力是先天固有的。在我看来，人类在学习情感语言方面所具有的神经潜质比建构主义所认可的要多很多。我认为不仅基本情感的神经机制是先天设置的，下个时代将会有证据说明具体的情感……与神经系统之间的直接对应关系。
虽然文化和社会结构是情感发生的条件，文化是文化、社会结构再生或改变的原因等系列问题是正确的，但是不能忽视情绪反应的生物学方面。
基本情感和具体情感是特纳对情感的分类，后者由前者在社会情境中复合而成。比如，大猩猩不能体验内疚和羞愧这样的具体情感。这引出非常有意思的问题：AI或机器人需要有复杂的具体情感设置吗？它需要有内疚和羞愧的情绪吗？在达马西奥的理论中，情绪分为：背景情绪、基本情绪和社会情绪。
就情感智能而言，复杂的、复合的社会情绪模拟是否可能？更重要的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能促进人与AI更好地互动吗？比如，说人看社会新闻、刷短视频可能有情绪，比如爱国情绪，机器人需要有类似反应吗？我以为，情感智能应该是有限度，并不需要模拟所有人类情感活动。也就是说，爱国机器人完全没有必要，它也很难搞清楚——我的意思很难将之计算化、程序化。如果机器人情绪采取的社会学习的策略，问题不会比编程少。
不同国家的AI社会情绪反应，看来会很不同。这一点有意义，因为它服务于不同国家的人群。于是，不同国家的AI可能有情感冲突，不同的幽默感。还有一个问题：机器人相互联网，他们有没有所谓内部社会关系，导致不同的社会情感呢？
一句话，到了社会情感层面，机器情感会变得非常复杂。有限主义认为，完全没有必要把情感智能搞得如此复杂，它们应该就在基本情感层面应对并不通用的使用情境。
总的来说，特纳属于情感的共同作用理论，即人类情感由生物学因素、社会学因素共同影响。共同作用论看起来是和稀泥的力量，因为可能出现某种情形，即生物学解释和社会学解释相冲突。典型的比如情绪控制问题。某个社会情境中，主人被激发出生物学的愤怒情绪，但不得不沉默不语而不会当众表达不满。此时，生物学决定和社会学决定发生冲突，有时候当事者忍住了，有时候没有忍住。此时，机器人的情感怎么办呢？显然，如此复杂的问题，机器情感没有什么必要处理。
因此，我历来主张的是互构论。文化与自然是互构的，生物因素与社会因素是互构的。在人类情境中，纯粹自然基本可以忽略，被讨论的都是人工自然、人化自然；而纯粹非自然的文化也基本可以忽略，被讨论的文化多少都与“物”相关。在生物因素与社会因素的关系中，存在两条相反的互动或影响链条：一条是生物学因素影响社会因素，另一条则反过来。
显然，情感智能即机器人的情感功能，完全是社会建构，被程序员、制造商和工程师建构出来。它并没有什么生物学或物理学决定的成分。比如说，机器人不会因为自己是钢铁造的而容易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