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终于，在毕业多少年以后又重新读起了马克思，竟然有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感受。大学时的马原课多少有点填鸭了，那时的我还没有经历过资本社会的毒打，打工的心酸，对马克思这套说辞不以为然。不幸的我完全错过了这门思想。这次重新认识，竟有醍醐灌顶之感。
何为剩余价值？即生产过程中，抛开了生产成本获得的盈利部分，工人的劳动在生产过程中被视作人力成本，所以盈利都归投资人所有。投资人提供生产资料，所以天然获得盈利。而这些被拿走的盈利就是剩余价值，这一过程就是剥削。这里有一层假设，多出来的部分都归资本家而不是工人。这一现象在如今的生产模式中被模糊了，不那么清晰。因为现在工资不再是完全固定，有时也会体现为奖金和股票。通过给予工人股票的方式，使得工人也分享了公司成长的收益。但是，显然增长的绝大部分是生产资料的所有者拿走了，而且工人并没有决定分配的权力。在权力平等的组织中，应该所有人共享获得的收益。然而，现实的情况是，企业的收益统一回归到资本家，由资本家决定分给工人多少。而这一分配过程中，工人对此收益毫无权益，在分配时，工人不仅需要和公司中的工人竞争，甚至需要和目前市场上所有的劳动力竞争。比如，如果工人对分配方式不认可，资本家可以把工人裁掉，从市场上寻找新的劳动力。还有一种说法是资本之所以获得收益的大头是因为资本承担了风险。这里的风险可以被好好定义。公司效益不好时，投资人损失金钱，但是工人损失工作。公司发现能赚钱时，就进行生产规模扩张，招揽工人。当公司损失时，缩小生产规模，解雇工人。在这个过程中。工人被视作生产资料，招聘和解雇都是为了获得利润。这种情况下，是资本家更有风险还是工人更有风险。资本家损失金钱，而且常常是余钱，而有的工人丢失工作甚至就活不下去。
当然上述的运作方式是符合自由市场逻辑的，即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如果工人对现状不满也可以成为资本家，即所谓的创业者。创业者是一个兼具了资本家和工人属性的身份，其中工人的成分更多。我们需要认识到，在高度发达的资本社会，拥有资本就是拥有了权力，而且可以旱涝保收。即便资本家不将金钱用于风险投资，也有无数种收益颇丰的投资渠道获得收益，即资本数量的多寡直接提供了竞争优势。一个平衡稳定的资本社会，注定是富者越富的。经济学中有理性人的假设，即每个人都是理性的，也是平等自由的个体，所以在市场中获得和投入的一切都是合理的。这种假设营造了一种幻想的平等感。我们都知道，社会存在各种信息差，而这种信息差导致所谓的理性选择从来就不是平等的选择，信息查可能来自各个方面，而最直接的就是经济基础和社会关系。既然有信息差的存在，我们如何能够说人人生而平等，贫富的参差是合理的结果。当然除了信息差以外，还有渠道，门路等等。
资本社会并不是一步到位的，而是逐步发展的。在封建的人类社会，人们有更多元的分级方式。比如贵族与平民，主人与奴隶等等。这些等级分化方式逐渐被相对更进步的资本分化所取代，因为它们实在是太明显地压迫，随着文明的演进自然被替换掉了。但是资本是一种更隐晦的划分方式，因为它给了人人都可以变富，从而拥有权力的平等感。现今资本运行的循环是，公司通过借贷从事生产，生产过程中不断优化生产流程（包括降低人力成本），用更低的成本获得更高的生产力，而生产力就满足了人们的需求。这里有几点值得细究。
首先，需求是原来就存在的还是被塑造的？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今天，需求是被塑造的，比如智能手机的需求，人类不知道有智能手机存在，但是为了能够获得利润，公司发明了智能手机的概念。因为智能手机，人们提高了生产效率，也变成了低头族。需求的不断满足是刺激人性中贪婪的催化剂。如果说智能手机的发明难以辩驳是好是坏。那么垃圾食品的发明呢？人类的食物越来越甜，越来越油，尽管这种食物符合人性，但是利用人性赚取金钱的这种需求是好的吗？
其次，人类面对需求拥有选择的自由吗？我们天然地认为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的货架是好的，这意味着我们可以随意地挑选从而获得支配感。然而这种挑选自然有优劣之分，什么是好的商品，什么是坏的商品是由有利益驱动的机制塑造的。比如，为什么人们要买奢侈品？因为其背后的资本通过营销，打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或者地位的向往，所以我们感觉买这个品牌就是好的。所谓营销，就是投入资本激发人们的需求。可以说，营销人为地设置了一道屏障，剥夺了人们自由选择，决定自己需求的权力。还有一个生活中的例子，就是网红餐厅的存在，这类餐厅通过营销成本很高，为了维持利润就要降低菜品或者服务质量。然而消费者缺乏信息渠道去识别物美价廉好餐厅，因为网红餐厅已经为信息渠道付费了。消费者有选择的自由吗？
在这趟被资本不断加速的欲望列车上，每个人都必须跑得越来越快，不然就可能会掉队。所以我们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生活压力越来越大，与家人的陪伴越来越少。生产出了很多东西，但是却没有精力去消费。或者说我们开始更喜欢简单的消费，快速，强烈，刺激的，最好还能足够时尚，以满足发朋友圈的要求。一切都很高效，高效得令人疲惫。
为什么我们开始感到对工作缺乏意义感，以至于变成了纯粹的打工人。因为这里发生了人的异化。假象这样的一个场景，小明很会写歌，他的朋友们有重大事件时，他会专门为此写歌，并在聚会时大家一起唱歌。整个过程没有金钱，充满人类间最纯粹的互动。这种音乐是真挚美好的。然后，我们引入金钱的元素，小明开始接生意，人们知道他写歌不错，所以开始付费约歌，意义感开始减少。再之后小明的音乐火了，开始变成了唱片，开始是实体的，后来是数字的，随意下载。资本的催化使得最开始意义感被剥离。而我们大多数的人工作不是小明，而只是为小明的专辑封面画插画，而且一天要画好几单。而我们的插画只是众多被挑选的插画之一。人的工作之所以变得没有，就是我们离创造价值的环节越来越远，而且这其实充满了金钱的力量。我们画插画是为了钱，至于小明的音乐及其为他最初的朋友们带来的快乐已经很遥远了。人的意义来自于对时间的付出，而当资本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花费大量心血完成的作品被金钱定义，甚至被比价时，意义感自然地消解了。甚至在将来资本发现，AI 也可以很好地完成人类的工作，这里的很好的定义是，更少的资本投入换取更高的回报，人类的工作的意义就被彻底消解。
人类会担心自己的工作被 AI 取代吗？这其实是资本主义社会才会有的问题。因为在这样的社会里，人的工作被定义为一种生产成本，AI 当然可以用更省钱的方式代替人类工作。但是在马克思的定义里，人类的工作，或者说工作的目的不是成为生产环节的一部分，所以不能被成本和回报计算。人的工作是创造的过程，是寻求自身意义感的探索。比如上文的例子中，小明最早的为朋友们所作的音乐可以被 AI 取代吗？不能。因为这种音乐承载的是人与人的情感连接，是不会被 AI 生产的音乐取代的。所以在 AI 时代找到人类的意义和价值就意味着需要重新肯定人的权力，人本身的价值，而不是人作为劳动力的价值。我们之所以会恐慌 AI 取代人的工作，正是因为人类本身的价值在高度发达的资本社会中被抛弃了。
重新思考马克思正是因为马克思在很早以前就看到了这些问题，除了我已经描述的问题以外，还有因为生产预期，价值实现和借贷带来的经济危机等。马克思预言资本主义终将被共产主义取代，我相信这的确会发生。但是其发生的过程依然是模糊不清的。人类历史上，我们试图去加速这个过程，但是并没有取得很好的结果。大概是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的确能够激发生产力，所以在两种主义的竞争中取得了生产力的优势。其次，资本主义社会的内部矛盾被延迟转移了，因为除欧美发达国家以外，还有亚非拉等更广阔的市场和劳动力，市场规模的扩大延迟了内部矛盾爆发的时间。即便如此，美国社会的贫富差距和内部矛盾的确是愈演愈烈了。我所想的一种可能的实现共产主义的路径是，逐步提高人类的基本保障水平。比如医疗，教育，养老等，应该变为天赋人权，就像每个人都有生命权一样，也应该拥有受平等教育的权力。这在一些国家已经开始实施了，但是推行过程面临强大的阻力。一方面因为人们的观念还没有转变，认为这些领域还是应该优胜劣汰以金钱说话，但是正如两百年的人们还信奉奴隶制一样，我相信人类的观念会逐步转变。另一方面，在一国提高人类底线的生活水平，必然会导致该国的国际竞争力下降，这也为推行政策提供了障碍。一种思路是从最弱国开始，即以人类整体作为视角，从最贫国开始推进医疗，教育，养老保障。这样可以阻止资本向生产成本更低的国家转移，从而避免了推行人类基本权利造成的竞争力下降。但是这样的思路非常理想化，需要克服人性的自私。在如今这个技术加资本，技术创新为资本服务作为主要引擎的社会，推行这些想法似乎是天方夜谭。但是，人类从封建思想经过启蒙运动到如今人人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也没有花太久的时间。既然我们相信人和人的权利是平等的，就一定会有一套方法逐步推行这套思想发挥实践作用。至少在很多国家，人们已经实现了名义上政治权利的平等，那么接下来就是意识到问题，找到方法，实践迭代了。
在我重新思考主义马克思的过程中，我深刻意识到了资本对文化的影响有多么巨大。比如我相信效率即正义，生产力即正义，人人都是自由选择的结果等等。这些观念不断交织于思考过程，使得推进十分困难。马克思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资产阶级掌握权力的时候就一定会推行有利于资产阶级的文化价值，并将其加之于所有人。当然文化观念也不全是资产阶级的，在思考过程中，我时常回想起一篇大刘的小说。《赡养人类》。描述了私有制演化的极端情景。整个星球属于一个人，而星球的其他人则被流放。作为中国人，理解起主义马克思要容易很多，毕竟有深刻的文化影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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