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2月24日至25日,叙利亚过渡政府在大马士革总统府人民宫召开叙利亚全国对话会议,作为该国政治过渡与和解进程的重要步骤,会议要求以色列立即撤出叙利亚领土,但若干小时后,便遭到以色列国防军新一轮的空袭。
2月25日,对叙利亚南部实施的新一轮空袭中,以色列国防军破坏了当地的军事设施及武器储备。同时,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及国防部长伊斯雷尔·卡茨先后针对叙利亚局势发布公开声明,声称要在叙利亚南部库奈特拉省、德拉省和苏韦达省建立非军事区,严禁叙利亚军队部署至大马士革以南的三个省份。
当地时间2025年2月27日,一名以色列男子在戈兰高地观察叙利亚南部。 (视觉中国/图)
2024年12月8日以来,当“叙利亚沙姆解放武装”进入大马士革,组建叙利亚新政府,以色列对叙利亚国内的政权更迭高度关注。虽然表面上内塔尼亚胡政府欢迎巴沙尔前政权倒台,但以色列对“叙利亚沙姆解放武装”仍保持了高度的战略警觉和怀疑,担心在以色列东北方向出现一个新的长期安全威胁。
以色列在近三个月的时间里,逐步在已占领的戈兰高地及其叙以军事缓冲区地带建立多个长期驻扎的军事基地,在以叙边界地区无限期驻扎,其构建非军事区政策的战略轮廓基本显现。
首先,以色列构建叙利亚南部非军事区计划的主要原则是:在该区域三个叙省份实现全面的非军事化,严禁叙利亚过渡政府在该区域实施军事部署。
根据以色列政府目前的规划及其公开声明可知,以色列事实上已经为叙利亚过渡政府划定了军事红线,即严禁任何形式的叙利亚过渡政府及其相关武装派系进入或部署至叙南部三个省份。
其次,以色列构建叙利亚南部非军事化计划的内容还包括对该地区德鲁兹社区的军事安全保护,间接地确立叙德鲁兹人的事实自治地位。
叙利亚南部省份靠近以色列边境一侧的主要居民是德鲁兹人,德鲁兹人是叙利亚民族国家建构进程中的少数群体之一,曾在1925年叙利亚反法民族大起义中发挥关键性作用。
虽然现代国家的领土边界将德鲁兹人分割为不同国家的公民,但以色列德鲁兹人与叙利亚德鲁兹人仍保持着密切的互动关系。总体来看,叙利亚德鲁兹人对“叙利亚沙姆解放武装”领导的过渡政府具有一定怀疑心理,担忧其伊斯兰主义背景会威胁到德鲁兹人的宗教文化身份。在此基础上,以色列与叙利亚德鲁兹人之间的务实合作,将成为以色列干预叙利亚内政的重要政策工具。
再次,以色列构建叙利亚南部非军事区计划的重要手段,是强化在赫尔蒙山、戈兰高地等区域的军事部署。在地缘上,戈兰高地以及赫尔蒙山属于以色列和叙利亚的战略要地,以色列控制这一区域不仅可以直接威胁到大马士革的安全,还便于控制该地区的水资源,向西钳制黎巴嫩真主党,监控伊朗通过黎巴嫩实施的秘密边境走私活动等。
因此,以色列国防军在“叙利亚沙姆解放武装”控制大马士革后,迅速进驻以上的战略要地,并不断强化在该区域的军事部署,实施长期化占领,构筑新的军事基地。
以色列构建叙利亚南部非军事区计划的重要手段还包括非定期的军事清剿活动。在“叙利亚沙姆解放武装”接管大马士革后,以色列国防军出动空军、海军,将巴沙尔前政权遗留的大部分战略性军事资产予以销毁,避免这些重要军事资产或武器落入“叙利亚沙姆解放武装”以及军事同盟派系手中。近期以来,以色列国防军重点在叙利亚南部实施军事清剿活动,意在巩固军事清剿的成果,消除来自叙利亚境内的潜在安全威胁。
以色列进占戈兰高地缓冲区。当地时间2024年12月9日,戈兰高地,以色列士兵在以叙边界附近。(视觉中国/图)
以色列对叙利亚新政权实施强硬的军事回应政策,在叙南部推行非军事化计划,具有多方面的战略考量。
第一,以色列惯于采用先发制人的国家安全战略,应对周边国家或地区的军事安全威胁。以色列国家的建立始于战争与冲突,长期以来其周边地缘安全环境恶劣,敌对的阿拉伯国家或非国家武装行为体环伺,造就了以色列的战略文化和国家安全思维。
第二,在此基础上,以色列对来自周边地区特别是北部、东北部、东部和南部的军事安全威胁较为敏感,以军惯于采用先发制人手段应对其周边地区出现的潜在安全威胁。
第三,“叙利亚沙姆解放武装”作为成长于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地区的伊斯兰主义组织,其前身“努斯拉阵线”与伊斯兰极端势力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意识形态背景,使以色列从战略、国家安全角度觉察到该组织及其建立的新政权具有的潜在安全风险。
第四,以色列通过叙南部建立的非军事区计划,意在对叙利亚过渡政府发出威慑信号,警告其不要采取反以色列的政治外交路线。以色列对叙利亚过渡政府采取强硬的立场态度,但并不代表内塔尼亚胡政府试图对叙利亚政治采取直接干预措施,以方的主要关切来自安全层面。因此,以色列通过这些混合信号警告叙利亚过渡政府,不要在外交、政治、军事等领域采取危害以色列安全利益的行为。
第五,以色列对叙利亚南部实施非军事化政策,还意在对抗来自土耳其方向的潜在威胁。叙利亚发生变局以来,土耳其对叙利亚过渡政府的影响力正在全面增长,土叙两国在政治、外交、经济、军事、安全、情报等领域的合作快速发展,两国高层领导人互动频繁。
第六,同时,土耳其还有意拉拢伊拉克、约旦与叙利亚组建“四方安全联盟”,共同对抗地区极端势力,实施国际反恐合作。在经济方面,土耳其支持叙利亚与海合会国家增进合作,推动海湾阿拉伯国家参与叙利亚国家重建。在军事安全合作方面,有消息称,土耳其意图在叙利亚境内建立军事基地,为叙利亚提供领空保护,向叙利亚提供军事安全的援助。
第七,总体来看,土耳其在叙利亚影响力的快速增长,被以色列视为一种地缘层面的潜在威胁,以土两国在叙利亚问题的对抗性因素正在增长。因此,以色列在叙南部实施非军事化政策,也是间接实施战略布局,以应对土耳其在叙利亚的全面影响力增长。
以色列对叙利亚南部实施的非军事化政策表明,叙利亚变局后,大国博弈叙利亚的参与方、议题设置已发生重大变化。
当地时间2025年2月26日,叙利亚东北部城市卡米什利,库尔德安全部队在街道巡逻。(视觉中国/图)
随着俄罗斯和伊朗在叙利亚实质性影响力的消退,土耳其和以色列正在上升为叙利亚问题进程的主要参与方。但是,土耳其与以色列在叙利亚的利益博弈并没有产生根本性的对立关系,预计土以两国发生直接冲突的可能性近期较低。
首先,叙利亚过渡政府目前正在忙于稳固政治基础,推动全国对话、民族和解与制度构建,尚不具备挑战以色列在叙南部霸权地位的能力和意愿。“叙利亚沙姆解放武装”在建立新政权后,其统治根基并不稳固,内外派系林立的局面并未得到解决。因此,叙过渡政府当前的首要任务仍然是巩固统治基础,修补濒临崩溃的经济体系,加快全国对话进程,积极推动民族和解,构建国家治理体系与机构部门。
从实力对比角度分析,叙利亚过渡政府拥有的军事力量难以与以色列国防军相提并论,其硬实力远不足以挑战以色列在叙南部的霸权地位。此外,叙南部地区还拥有复杂的南方武装派系,这些独立的武装派系在以色列的支持下,具备与叙过渡政府“分庭抗礼”的军事实力。
其次,以色列凭借对叙南部地区实施的非军事化政策,可能会加强对叙库尔德武装的秘密支持与协调,反对叙过渡政府的中央集权主义的政治整合计划。虽然以色列并没有干预叙利亚内政的动机,但一个“分而治之”的叙利亚政治体制更为符合以色列的安全利益。因此,以色列外长萨尔近期公开表示,支持叙利亚建立一个基于联邦体制的国家结构形式,给予叙库尔德人自治地位。
以色列在应对叙利亚问题方面,惯于采用利用库尔德牌来维护其安全、地缘等利益的手段。以色列介入叙库尔德问题,有利于以方钳制叙利亚过渡政府的政治整合计划,也可以借此抑制土耳其在叙利亚的影响力增长态势。因此,随着美国在叙库尔德支持政策发生动摇之际,以色列可能会向美国加大政治游说,希望美国保留在叙库尔德控制区的军事基地与驻军,维持当前叙利亚的政治、军事格局,当前局势动态更为符合以色列的安全利益。
最后,以色列与土耳其将围绕叙利亚展开新一轮的地缘政治博弈,以色列在叙利亚南部建立势力范围,土耳其维系其在叙利亚北部的影响力,并继续巩固和加强对叙利亚过渡政府的实质性影响。
目前来看,以色列方面对土耳其在叙利亚影响力的快速增长较为不安,但以方又无意与土耳其在叙利亚发生直接冲突。因此,以色列可能更倾向于采取对话方式与土耳其进行协调,避免以土两国利益碰撞。同时,以色列将继续评估土耳其在叙利亚影响力发展态势是否会转化为实质性的军事、安全等层面的影响力。可以预见的是,土耳其与以色列已经成为新一轮叙利亚问题博弈的主要参与方,而这场博弈的重点可能将以叙利亚库尔德武装的地位问题作为重要议题。